2021年1月份,原計劃已經從意大利回到中國的黃雲,不僅沒有回國,卻舉報了他本該搭乘的航班CA878國航的所有工作人員。
39歲的中國人黃雲,在意大利米蘭工作十幾年。原定2020年下半年回國做第三次腸胃息肉切除手術,卻因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遲遲耽擱。意大利是歐洲疫情重災區,早期緊急封城,切斷了與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航班往來,後期逐漸恢復國際航班。
去年12月初,黃雲聯繫上一家旅行社,想要買到價格適中的回國機票。疫情中,國際航班價格高居不下,從米蘭回北京,有直飛航班,價格在4萬元上下,但需要中轉的聯乘機票,價格只有一半。
等了近1個月,直到去年12月底,他終於買到了1月4日出發的聯程機票——從米蘭飛到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再從哥本哈根飛到北京,前半程是北歐航空,後半程是中國國航航空。
這班名為CA878的國航航班,疫情期間每週從哥本哈根載兩波人回國,分別落地北京和石家莊。
1月2日上午,黃雲在當地醫療機構做了新冠病毒核酸檢測和血清特異性IgM抗體檢測,很快拿到了雙陰性證明。雙陰性證明是很多國際航線回中國的必備通行證,是指新冠病毒核酸檢測和血清特異性IgM抗體檢測的檢測結果均為陰性,才可入境。
黃雲帶著行李和48小時內有效的雙陰性證明上了飛機,和他一起登機的,還有30多個人,大多是中國面孔,他們和黃雲一樣,買了這班聯程機票,打算回國。
這班飛機的許多準備轉機回中國的乘客均是通過旅行社訂的機票,所以在米蘭登機前,旅行社工作人員給這班飛機乘客拉了一個名為“1月4日轉機群”,這班CA878的國航工作人員也在微信群中,大家在群裡互通信息。
轉機過程中,一名乘客核酸檢測結果陽性
當地時間1月4日上午11時20分,這班北歐航空的航班從米蘭起飛,兩個小時以後,也就是下午1點25分,飛機在哥本哈根凱斯楚普機場降落。在這兩個小時中,所有的乘客都戴著口罩。
下了飛機後,包括黃雲在內的30多個乘客,在機場再次做了新冠病毒核酸檢測和血清特異性IgM抗體檢測,他們依舊全程戴著口罩,集中在一個區域等待結果,此時已經下午3點。
如果檢測結果還是雙陰,下午7時40分,他們將乘坐國航CA878次航空,經過8個多小時飛行,在北京時間1月5日上午11點到達北京。
不料,就在登機前的1個多小時,下午6點左右,一位男性工作人員來到人群中,叫出了黃雲和另外一個女留學生的名字,讓他們跟隨他下樓。與此同時,剩下的人依次拿到了雙陰性證明的紙質報告。
女留學生的報告上顯示,核酸檢測結果是陽性。男性工作人員對她說,必須要隔離。黃雲的報告上面,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但是血清特異性IgM抗體檢測陽性。男性工作人員告訴他,這種情況上不了飛機,但也達不到隔離標準,可以返回意大利。
因為沒有IgG的檢測結果,黃雲的檢測結果意味著幾種可能:
當核酸檢測結果為陰性,IgM陽性、IgG陽性時,黃雲可能近期接觸過病毒,需要復查核酸;當核酸檢測結果為陰性,IgM陽性、IgG陰性時,他有可能處於感染初期,感染時間可能在一周內,也需定期檢測核酸。
總的來說,黃雲的結果意味著,他有可能是一個新冠肺炎感染者。
有敏感的乘客很快發現,一幫人在登機前申請回國所需的綠碼時,黃雲和那個女生不見了,那個乘客隨即給黃雲發了微信信息,“你人呢?”但沒有得到黃雲的回复。此時,工作人員收走了女留學生和黃雲的護照,他們要被帶去酒店隔離。
其他的30多個乘客,在不知道身邊有兩個疑似新冠肺炎患者的情況下,登上了這班回國的飛機。登上這班飛機的,還有另外一撥人——70個左右直接從哥本哈根出發的人。
黃雲為什麼舉報國航
1月5日上午11點,飛機載著100多個人落地北京後,好幾個人陸續加了黃雲微信,問為什麼在飛機上沒看到他,也有人直接問他,是不是被感染了,黃雲回复,是的。
有個乘客忍不住了,直接在群裡發消息,“我們回國的航班上有人確診了,大家都知道了嗎?為什麼航空公司的人都不和我們回去的人通知下呢?這可是一飛機的生命啊”。隨後,微信群裡的國航工作人員在群裡回复,“你不要散播謠言!引起恐慌!”,並把她踢出了群。
△受訪者供圖
在她的認知裡,如果發現有感染者,她和其他30多個乘客作為密切接觸人員,應該被隔離在哥本哈根當地,怎麼還能上了飛機?
該乘客被踢出群後,並沒有緩解其他人的緊張,反而更多人和黃雲發來微信,說自己壓力很大,萬一被感染了,回去感染了家人怎麼辦。
在入境北京時,乘客們需要交一份責任承諾書,其中第三條是“本人聲明未隱瞞任何病情和與新冠肺炎患者接觸史”。因為沒有得到國航工作人員的確認,和女留學生以及黃雲坐在一起的乘客,都在這份承諾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並交了上去。
很快,他們被帶到北京的酒店隔離,交了14天的隔離費用。
黃雲則返回了意大利,繼續等待下一輪核酸檢測結果。
在得知國航並未將情況如實告知其他乘客後,黃雲仍然越想越害怕,其他乘客是否有權利知曉此事?
他向國航工作人員申請將此事告知其他乘客,但得到了和另一個乘客一樣的待遇,被踢出了微信群。
於是,身在意大利的他向國家疾控中心打電話,但打不通,最終向國航總部和北京12345熱線遞交了舉報信,信的主要內容之一就是CA878班次國航工作人員向同班機其他乘客隱瞞他和女留學生被感染的事實。
△受訪者供圖
“同一航班SK1686米蘭飛哥本哈根,有兩名旅客在到達哥本哈根,做出陽性報告單,當這兩名旅客沒有登上CA878的飛機時,其他乘客就馬上猜測到是否感染,所以該旅客直接向他所在的回國群裡發布確診消息,讓其他乘客保持警惕,但國航工作人員置飛機上100多名乘客生命於不顧,阻止我發布確診消息,並向全體旅客群解釋,我是在造謠。”
“他們不但不去找出感染者位置附近的旅客和通知北京的機場,讓密切接觸者上了飛機,讓整個飛機上的乘客都處於被感染的風險中”。
並沒有違反程序的國航
在疫情這個特殊時期,上述情況中,國航有義務告知乘客,有兩名乘客陽性報告的事實嗎?或者說,這30多個乘客應該要被留在當地隔離,還是入境後增加隔離天數?
按照程序,只要乘客在上飛機之前持有雙陰性證明和綠碼,即可返回中國。
八點健聞就“在轉機過程中,如果有人核酸檢測是陽性”的情況諮詢國航客服,對方表示,在國航辦理乘機,只看雙陰性證明和健康碼,乘客是否需要隔離和隔離多久,由當地防疫部門決定和執行。
去年11月27日,中國駐丹麥大使館發布《關於搭乘航班赴華人員須憑新冠病毒核酸檢測及血清抗體檢測雙陰性證明乘機的通知》,通知明確提到,所有搭乘航班赴華的中、外籍旅客,持有效的HS碼或HDC碼、本人雙陰性結果紙質證明,經航空公司查驗後登機(紙質證明交航空公司留存)。
如此來看,從法律規定上講,國航將沒有雙陰性證明的黃雲和女留學生留在了丹麥、將帶有雙陰性證明的其他乘客載回北京,符合規定和要求。
對航空法研究頗深、第八屆、第九屆北京市律師協會副會長周塞軍解釋,無論國航也好,還是其他航空公司,乘客只要是買了票,就等於簽訂了航空運輸合同,乘客達到乘機的要求,就可乘機。
“航空公司實際上和乘客簽訂的,是一個民事合同,但它並不是一個一級管理機構。至於有兩個乘客確診不能上飛機,國航怎麼核實這個事情呢,怎麼對他們進行監控?可能國航更多的義務是在你登機的時候,是不是具有雙陰性證明,你只要有個雙陰證明,我就允許你登機,你要是沒有雙陰證明,我就不允許你登機。對於國航來講,它也沒有能力,也沒有法律途徑去查這個。而且它也沒有權力去確定這30多個人是不是密切接觸者,這個對於國航來講,已經超出了一個運輸公司的權力範圍。 ”
至於與感染者在北歐航空飛機上的密閉空間一起待了2個小時的30多個乘客,週賽軍律師認為,航空公司自己也不能做一個認定,認定這30多個乘客就是密切接觸者,“認定是不是患者或者密切接觸者,這是防疫機構的事情,這不是航空公司的事情,航空公司沒有這個義務”。
週塞軍解釋,換個角度,如果航空公司以那兩個人沒有拿到雙陰性報告,就跟這個30多個乘客說,你們都不能上飛機,乘客問為什麼?航空公司回答,因為你們和這兩個人是密切接觸者,所以儘管你拿到了陰性報告,我也不同意你上飛機,那你說這句話的後果是什麼?
“你可以反推,航空公司阻攔其他乘客上飛機,原因是雖然你們拿到了雙陰性報告,但因為你們是感染者的密切接觸者,航空公司有這個權力嗎?這個時候,這30多個乘客要把乘務員打死的心都有了,說你有什麼證據?所以航空公司不應該擴大自己的權力。”